《中美經貿變局：挑戰(zhàn)與應對》序

2018年中美突然爆發(fā)貿易沖突，而且愈演愈烈、持續(xù)升級。自2018年3月美國301調查裁定中國“侵犯”美國知識產權以來，雙方的貿易沖突已經從*初的對來自對方的500億美元進口商品加征25%關稅，升級為對來自對方的大部分進口商品加征關稅的全面關稅貿易戰(zhàn)。這一場發(fā)生在世界**的兩個經濟體之間的貿易沖突震撼全球，它不僅對中國的全球化進程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也預示著中美關系從戰(zhàn)略合作轉向戰(zhàn)略競爭的大變局。
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現代中國經歷了三次全球化的挑戰(zhàn)。**次是1978年中國打開國門實行改革開放，這是計劃經濟走向市場經濟的**步，也是中國從封閉經濟走向開放經濟的**步，它開啟了中國融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由美英等國主導建立的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的漫長過程。這一步*為勇敢，中國采取摸著石頭過河的辦法，從設立經濟特區(qū)出發(fā)，再到開放沿海城市，*后形成覆蓋全國的對外開放格局。
第二次是2001年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與之前摸著石頭過河的試驗方法不同，加入WTO明確了中國進一步開放的規(guī)則和方向。中國遵循WTO的多邊規(guī)則與世界各國進行貿易和投資活動，具體舉措有：將關稅大幅降到*惠國關稅稅率，基本放開制造業(yè)的外資準入，放開除汽車等行業(yè)外的制造業(yè)外資投資的股比限制，消除進口配額等。這一步走得*為漫長，從1986年中國正式提出恢復關貿總協(xié)定締約國地位的申請開始到2001年加入WTO，經歷了15年漫長艱辛的貿易談判才*終成功。搭上WTO的列車，中國全球化進程加速，進一步融入了國際政治經濟秩序。
第三次就是當前的中美貿易沖突。與前兩次主要是由中國內部主動推動開放進程不同，這一次挑戰(zhàn)主要是來自美國的壓力。美國貧富差距的擴大使得美國民粹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抬頭，中國迅猛增長的出口對美國藍領工人造成的沖擊使得美國將矛頭對準中國。這次挑戰(zhàn)*為復雜，應對起來*為艱巨，因為前兩次挑戰(zhàn)時中國面對的國際環(huán)境相對友好，中美處于戰(zhàn)略合作關系，然而這次中美貿易沖突，不僅是兩國經貿關系矛盾的集中爆發(fā)，還標志著中美從戰(zhàn)略合作關系轉向戰(zhàn)略競爭關系。面對這一次挑戰(zhàn)，中國不僅需要繼續(xù)推進開放，而且還要處理好與美國的關系。
這三次全球化挑戰(zhàn)的共同之處是如何將中國的內部制度和開放世界的通行規(guī)則連接起來。**次，為了突破意識形態(tài)和計劃經濟的樊籠，中國采用的是特區(qū)政策，設立深圳等特區(qū)，優(yōu)先實施與東南亞國家類似的開放政策，先試先行，成功之后再推廣經驗。第二次，為了加入WTO，中國更是對既有的經濟法律法規(guī)進行了一次系統(tǒng)性的梳理和調整，并制定了一系列關于外商投資、貨物和服務貿易、知識產權保護等諸多新的符合WTO規(guī)則的法律法規(guī)。第三次，情形略有不同，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中國經濟模式——相對較高的國有企業(yè)占比、強大的政府能力和積極的產業(yè)政策——對當今世界的政治經濟秩序形成了挑戰(zhàn)。中美經貿關系變局的根本原因亦在于此。因此，如何和國際社會的通行規(guī)則進一步整合、消除中美之間矛盾的根源，成為中國成功應對第三次全球化挑戰(zhàn)的關鍵。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本書試圖回答如下三個問題：中美貿易沖突為什么會爆發(fā)，貿易沖突對中國經濟有多大影響，以及我們該如何應對。
中美貿易沖突爆發(fā)，標志著中美經貿關系從戰(zhàn)略合作走向戰(zhàn)略競爭。出現這一變局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本書前三章梳理了中美經貿關系的歷史演變，探究中美從戰(zhàn)略合作到戰(zhàn)略競爭的轉折背后的全球政治經濟因素。中美經濟實力和科技差距縮小，美國貧富差距拉大和中國對美國的貿易沖擊導致藍領工人的利益受損，以及特朗普政府“美國優(yōu)先”的政策導向是中美貿易沖突的三大原因。
第4、5章分別揭示了理解中美貿易逆差的兩個誤區(qū)。**個誤區(qū)是中美貿易逆差忽略了在華美資企業(yè)在中國的直接銷售，如果考慮到兩國跨國公司在當地的直接銷售，中美服務和貨物雙邊銷售實際上基本持平。第二個誤區(qū)是認為美國長期性的經常賬戶赤字是由中國導致的，實際上美國的經常賬戶赤字應該歸因于其內在的結構性因素：高消費低儲蓄、財政赤字政策和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核心地位。
中美不斷加碼的貿易摩擦對兩國經濟的影響有多大？如果中美爆發(fā)全面貿易戰(zhàn)，將誰輸誰贏？第6章分析了美國發(fā)動的全球范圍的鋼鋁貿易沖突，第7章用翔實的數據估計了中美關稅貿易戰(zhàn)對雙邊貿易的影響，第8章用國際貿易的經典模型估計了中美爆發(fā)全面貿易戰(zhàn)的經濟損失。我們發(fā)現，中美貿易沖突通過貿易渠道對中國經濟的整體影響是有限的，但貿易沖突會導致悲觀情緒蔓延、投資者和消費者信心不足，使得資本市場進入熊市和波動加劇，額外拖累中國經濟增長。
如何應對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貿易沖突？如何應對中美經貿關系由戰(zhàn)略合作轉向戰(zhàn)略競爭？第9章分析了為什么就戰(zhàn)略目標而言美國終將失敗，特朗普政府將難以通過關稅戰(zhàn)實現其政策目標，包括降低貿易逆差、促使制造業(yè)回流和遏制中國科技發(fā)展。第10章分析了中國進一步下調關稅促進進口的空間有多大。我們建議進一步下調關稅，促進進口以便讓世界各國分享中國市場，尋求共贏共享的全球化道路。第11章綜合闡述了應對中美貿易沖突的三大策略：促開放、穩(wěn)增長、調結構。目前來看，中國“促開放”步伐相對較大，“穩(wěn)增長”還未見明顯成效，“調結構”則進展稍慢。結構性改革將是中美貿易談判和執(zhí)行的重點與難點。
中美經貿關系是當今世界*重要的雙邊經貿關系。中美經貿關系轉向“戰(zhàn)略競爭”并不意味著“戰(zhàn)略對抗”。雙方應當妥善管控分歧、合作共贏，努力尋求**公約數。具體而言，中國應進一步下調關稅，消除非關稅貿易壁壘；擴大外資市場準入，簡化政府監(jiān)管流程；適當縮小國有企業(yè)規(guī)模，減稅和減補貼并行，降低資源錯配和提高企業(yè)生產效率。如果沿著這三個方向改革，中美貿易沖突或許能由壓力變成動力，推動中國向全方位的對外開放格局前進，勝利完成應對第三次全球化挑戰(zhàn)的任務。
本書希望用專業(yè)的眼光、通俗的語言、嚴謹的分析和翔實的數據呈現中美經貿關系轉折的原因、中國所面臨的挑戰(zhàn)和應對策略。本書各章節(jié)之間雖然緊密聯(lián)系，但我們力求每章自成一體，方便讀者閱讀。同時，這也是一本寫給我們自己的書。我們生于改革開放伊始，在中國和美國都學習生活過。而今天我們也正在成為歷史的一部分，希望本書能為已經發(fā)生的和正在發(fā)生的歷史留下一筆記錄，記錄2018—2019年這段時間我們所面臨的思考和抉擇，即使這些思考是不夠成熟的和有缺陷的。
我們的知識結構和經驗在幫助塑造這本書的同時也限制了它的視野。我們在北京大學本科階段學習的是政治學和國際政治學，在美國加州大學博士階段學的是經濟學，主要研究領域是國際宏觀經濟學和國際貿易。我們的知識結構使得我們主要是對中美貿易沖突進行經濟分析，然而中美貿易沖突遠遠超越了經濟領域，涉及政治、歷史、金融和法律等方方面面，這些無疑超出了我們的能力范圍。但我們仍然希望本書可以拋磚引玉，吸引更多學者從各個領域來分析、反思中國的全球化進程和中美兩國未來的挑戰(zhàn)。
在本書出版之際，我們要特別感謝鄭雪茜、包靈敏、趙婧、范理等同學幫我們收集和整理資料。沒有他們的辛苦付出，無法想象我們能夠順利完成此書。北京大學出版社的陳健、蘭慧兩位編輯為本書的編輯和出版做了大量精心、細致的工作。在寫這本書前，我們在《金融時報》（FinancialTimes）中文網和《清華金融評論》發(fā)表了關于中美貿易沖突的系列文章。本書的部分章節(jié)在這些文章的基礎上做了總結和拓展，在此再次感謝兩位編輯徐瑾和王蕾的大力支持。受作者水平和寫作時間所限，本書難免有疏漏之處，敬請讀者諒解。
文中觀點僅代表作者本人，不代表作者所在單位意見。
盛柳剛　趙洪巖
2019年8月于香港中文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