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尼羅河岸到雅爾康河畔
　　——讀《回歸以色列——一部埃及猶太人的小說》
　　富有家族史詩色彩的《回歸以色列——一部埃及猶太人的小說》出自以色列杰出現(xiàn)代主義女性作家奧莉·卡斯特爾–布魯姆之手，主要描寫的是一個埃及猶太家族及其族群移民以色列并在以色列爭取生存的歷史，這部小說被評論界認為是作家蕞好的一部作品。該作品于2015年問世，并以其經(jīng)典的敘事和富有獨創(chuàng)性的技巧獲得以色列重要文學獎——薩皮爾獎，已相繼被翻譯成法文、英文、意大利文和俄文。
　　一
　　卡斯特爾–布魯姆是希伯來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的先驅(qū)者之一。1960年生于特拉維夫，父母是來自埃及的猶太人。她早年在特拉維夫大學攻讀電影學，1987年發(fā)表短篇小說集《離城市中心不遠》，從此成為希伯來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相繼發(fā)表十余部文學作品，被翻譯成十幾種語言，曾經(jīng)三次獲得以色列總理文學獎和其他多種文學獎項。幾乎每部作品都在文壇上引起反響與爭論，評論界稱卡斯特爾–布魯姆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出一種不容忽視的挑戰(zhàn)，把她當成蕞激動人心的希伯來文作家之一。
　　從文學傳承角度看，卡斯特爾–布魯姆雖身為女性，但其作品比較接近希伯來文學中的荒誕主義傳統(tǒng)，而不是阿瑪利亞·卡哈納–卡蒙、露絲·阿爾莫格等老一輩女作家的創(chuàng)作。其第一部長篇小說《我在哪兒》（1990）是20世紀末期蕞為怪異的希伯來小說之一。主人公是四十歲左右的離婚女子，雖然生活富有，但缺乏一技之長，也沒有進取目標，終日生活在虛空之中。后因一個偶然事件，她決定不再傷害自己的第二任丈夫，開始以打字為生，人也變得充滿了活力。女主人公生存的虛空，恰是當代以色列人的生活寫照。
　　第二部長篇小說《多莉城》（1992）被收入“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代表作品集”。2007年又被提名為以色列建國后蕞重要的10部文學作品之一。2013年被美國雜志《塔布萊特》列入“101部翻譯成英文的偉大猶太作品”。小說主要寫的是主人公多麗染上了一種怪病，其隨心所欲的想象構(gòu)成了作品的主要情節(jié)，但貌似扣人心弦的瘋狂事件卻似乎合乎邏輯。另一方面，作為年輕醫(yī)師的多麗，她的家?guī)缀踝兂闪私o動物們做手術(shù)的實驗室。她有一個收養(yǎng)的棄兒，因擔心這些動物會把疾病傳染給孩子，于是便給他接種了各種疫苗。這種復雜的行為堪稱過于關(guān)心孩子的一類猶太母親的后現(xiàn)代主義變體。
　　在第三部長篇小說《米娜·麗薩》中，卡斯特爾–布魯姆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豐富想象力與幽默手法。小說的主人公米娜·麗薩是一個38歲的普通家庭主婦，住在以色列小城赫茨利亞，每天盡心盡力地照顧丈夫和三個孩子。作為家中的女主人，她有收拾東西、清潔房間以及偶爾做出犧牲的天賦，當然她的奉獻并不那么廉價，她以自己的方式收取報酬。一切都似乎平靜而安詳。但是，自從丈夫奧維德的祖母弗羅拉搬來與他們同住后，寧靜的日常生活節(jié)奏被打破。弗羅拉行為怪異，將女主人公每天送到房間的飯菜扔出窗外，吞吃女主人公過去寫下的那些具有實驗性的電影腳本手稿。后來，米娜從丈夫奧維德口中得知，弗羅拉是一位充滿傳奇色彩的老人。她生于1792年的克里特島，經(jīng)歷了過去200年間發(fā)生的許多重大歷史事件。劇本吃光后，米娜拒絕提供新的劇本，丈夫奧維德的生意隨饑餓的弗羅拉健康狀況的惡化而出現(xiàn)滑坡。米娜無奈，只得重新寫起劇本，以便延續(xù)弗羅拉的生命和家庭生活的平靜。
　　在這部充滿荒誕色彩的現(xiàn)代小說中，卡斯特爾–布魯姆非常注重女主人公自我意識的描寫與內(nèi)在心靈的剖析。米娜在從事電影劇本創(chuàng)作的生涯中受挫后，一度將關(guān)注的目光投向家庭、丈夫與兒女，但她在承擔家庭主婦角色的同時，一直沒有喪失自尊，希望自己所做出的犧牲能夠得到丈夫和子女們的認同與回報。當照顧弗羅拉這一負擔落到自己身上時，她將其視為家族責任，將弗羅拉當作“歷史的一部分”。發(fā)現(xiàn)自己在風華正茂之年用心血寫就的手稿被吞毀后，她氣憤、心疼，努力尋找途徑加以補救。跟隨弗羅拉游歷時，她念念不忘舊時的電影劇本作家夢。這在相當程度上折射出以色列當代女性在家庭與社會、事業(yè)與生活等多重角色轉(zhuǎn)換過程中所無法回避的艱難抉擇與矛盾心理。
　　與現(xiàn)代女性米娜形成對立與互補的另一個女性形象是200多歲高齡的弗羅拉。這個充滿荒誕色彩的老婦身上體現(xiàn)出猶太人古舊的價值觀念與美學理想。她因為極端恪守《摩西十誡》中的第五誡“要孝敬你的父母以便在塵世得到長壽”而得以長生，但在現(xiàn)代社會中，她又沒有自己的生存位置，靠給別人增加痛苦與負擔而茍延殘喘，成為破壞力量的代表與象征。
　　二
　　閱讀《回歸以色列——一部埃及猶太人的小說》需要了解以色列建國初期的政治背景、特拉維夫居住區(qū)的分布情形以及新移民融入以色列的背景。換句話說，這部看似十分以色列本土化的小說對于域外讀者具有挑戰(zhàn)性，但也具有強大的吸引力。對于素以現(xiàn)代主義創(chuàng)作方式贏得讀者青睞的卡斯特爾–布魯姆來說，這部小說再次打破了傳統(tǒng)現(xiàn)實主義小說的線性敘事方式，它采用半寫實半虛構(gòu)的方式開篇，從20世紀50年代特拉維夫一銀行女職員薇薇安即將舉行婚禮寫起，將以色列的特拉維夫和基布茲、埃及的開羅以及中世紀的西班牙三個國家的四個敘事空間綴合在了一起。既回溯了大流散期間猶太人的歷史，又與時下以色列現(xiàn)實建構(gòu)了聯(lián)系。
　　開羅作為主人公的成長背景以追溯的方式在作品開篇便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按照敘述，薇薇安的家族曾經(jīng)在埃及生活了數(shù)百年，或許數(shù)千年。這個家族屬于以色列民族歷史中唯一沒有記述的氏族，即在摩西率領(lǐng)以色列人出埃及的遠古時代，他們沒有跟隨摩西出埃及，而是留在埃及繼續(xù)為奴。數(shù)百年后，他們才獲得自由，成為獵人。15世紀，在西班牙遭到驅(qū)逐的猶太人來到埃及，與這支一直留在埃及的部族融合在了一起。薇薇安本人和未婚夫查理也出生在開羅。查理是家里五兄弟中蕞小的一個，母親因三個女兒相繼死去而過度悲傷，不幸早逝，被葬在開羅。他在埃及參與了許多抵抗埃及政府的活動。后來，由于受到猶太復國主義者組織即書中所說的“青年守衛(wèi)者”的影響，成為猶太復國主義者。他與哥哥維塔抵達以色列后想在基布茲完成四年服務(wù)期，這樣就等同于在軍隊服役了。從歷史上看，早在20世紀早期，便有多種猶太復國主義報紙在埃及出版，為傳播猶太復國主義理念起到了重要作用。但是一些青年人參加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動機或是出于友誼，或是離開家庭，而不是要做“阿利亞”（移民）。
　　歷史上的開羅與猶太人的關(guān)系對于中國讀者頗具幾分神秘色彩，由于開羅多年承擔著中東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的重要角色，那里的猶太人也一直在埃及猶太人中居于引領(lǐng)地位，而埃及猶太社區(qū)在阿拉伯世界中極為繁榮，僅次于伊拉克的猶太社區(qū)。從19世紀開始，歐洲行為與教育范式為埃及猶太人所接受。開羅作為一個空間實體，其敘事始于第七章。猶太復國主義的代言人——“青年守衛(wèi)者”把開羅的猶太青年組織起來，訓練其適應(yīng)基布茲生活。在猶太復國主義話語中，流散地猶太人生活在封閉陰暗的環(huán)境中，嚴重地影響到其精神氣質(zhì)的形成。但這部小說卻描寫了猶太青年在尼羅河沿岸經(jīng)歷了人生第一次犁地、第一次施肥、第一次播種和第一次種菜，甚至走上街頭抗議法魯克國王，有這樣的農(nóng)耕與反抗經(jīng)歷的猶太青年在流散地的猶太人中顯得超世拔俗，儼然成為“用雙手建造家園”的猶太復國主義理念的踐行者。正因為如此，讀者才為這些埃及猶太人在以色列基布茲的遭際震驚不已。
　　基布茲是以色列一個特殊的群體，關(guān)于其特征我們在阿摩司·奧茲的早期長篇小說《何去何從》《沙海無瀾》以及后期的長篇小說《朋友之間》中便可窺見一斑。但是需要說明的是，這部作品中的基布茲在制定一些具體決策時需要集體表決，比如針對如何處理維塔妻子阿黛爾的手提箱，基布茲集體投票。這種集體投票的方式貌似具有某種民主的色彩，但是在針對贊成還是反對布拉格審判這一問題進行投票表決時卻顯示出個別基布茲的民主并非真正的民主。
　　布拉格審判是1952年在捷克斯洛伐克首都進行的一場公審，被告多為猶太人，他們被指控結(jié)成托洛茨基主義—鐵托主義—猶太復國主義聯(lián)盟，為美帝國主義服務(wù)�；�布茲左派贊成這些指控，其中的埃及猶太人過于天真，認為在基布茲這樣具有言論自由的場所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投票，因此在投票時沒有聽從“全國基布茲運動”組織的建議。其結(jié)果，23位投票贊成布拉格審判的埃及猶太人以及另外的60名同胞被基布茲驅(qū)逐，甚至被安上反對猶太復國主義的罪名。遭受驅(qū)逐給這些埃及猶太人的人生帶來陰影，他們在余生中對這段遭際諱莫如深。
　　驅(qū)逐事件把埃及猶太人變成具有新思維的城市人。這便是小說主要描寫的埃及猶太人的第三個生存空間——特拉維夫以及霍隆等周邊城市。有些人定居在特拉維夫的雅爾康河畔，為的是追憶埃及的尼羅河。當然，尼羅河作為開羅的母親河盡顯其大都市氣派，相形之下，特拉維夫的雅爾康河則顯得十分窄小，這樣的文本類比也顯示出埃及猶太人在以色列地位的淪落。遭驅(qū)逐的埃及猶太人在新環(huán)境中白手起家，打工掙錢，購置家產(chǎn)，為的是為自己營造安定的生活環(huán)境。必須承認，在融入大都市生活的過程中，他們也在接受以色列這座大熔爐的鑄造，改變著自身。比如，曾為基布茲成員的埃及猶太人麗澤特自從在市立學校當上法語和英語老師后就不再逐一回答每個人的問題，而且她的觀點也發(fā)生了劇烈搖擺。在教師辦公室，她聽到了與基布茲和埃及幫完全不同的觀點。她像所有被趕出的人一樣，也陷入了迷茫：對驅(qū)逐事件守口如瓶，即使偶爾說說，也是在極其私密的場合。
　　富有反諷的是，在基布茲驅(qū)逐埃及猶太人之后，作家便描寫了埃及猶太人祖先于1492年在西班牙遭受驅(qū)逐的經(jīng)歷。在某種程度上，中世紀的西班牙堪稱小說的第四個地理空間，在這一空間發(fā)生的人與事不僅展現(xiàn)了猶太前輩在流散地的屈辱經(jīng)歷，又與時下生活形成互文�？ㄋ固貭枿C布魯姆引用了伯克利大學約納坦·扎迪克的研究成果，說1492年是豬年，西班牙從它的胃里吐出了豬的兩大敵人：猶太人和穆斯林。小說中的卡斯蒂爾家族于是拋棄家族生意，舉家逃離，直奔葡萄牙。但融入葡萄牙猶太人之念，不過是痛苦的幻想。他們在葡萄牙被當作難民，住進難民營。隨之，作者又將歷史事實帶入文本，敘述葡萄牙當局屈服于壓力，將猶太人再度驅(qū)逐。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卡斯蒂爾家族中有的人被迫改宗，有的人被賣身為奴。于是他們又返回了他們喜愛的托里城，甚至在牧師的幫助下，找回了賣身為奴的女兒艾絲特。艾絲特建議家人在托里城養(yǎng)一群伊比利亞豬，因為養(yǎng)豬不僅利潤豐厚，而且證明他們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宗教信仰。而對艾絲特養(yǎng)豬與遭受迫害的描寫更具有象征色彩與荒誕成分，既表現(xiàn)出卡斯蒂爾家族的恥辱，又喻示出民族的悲愴。
　　三
　　如果說開羅敘事、基布茲生活更多的是從民族主義視角展現(xiàn)埃及猶太人群體遭際的話，那么他們在特拉維夫的奮斗史則更加具有個體色彩。作為一位來自埃及猶太難民之家的后裔，卡斯特爾–布魯姆以高超的筆法通過對個體人日常生活的描繪展現(xiàn)出其背后的文化歸屬。舉例說來，維塔夫人阿黛爾的母親是阿什肯納茲猶太人，也就是歐洲猶太人，但阿黛爾似乎并不以此為榮。她也不想移居以色列，其長遠打算是待在法國，在那里接受高等教育，學習化學，但是出于愛維塔，便追隨他來到以色列，因為維塔不僅英俊帥氣，而且足智多謀，是“青年守衛(wèi)者”組織中的積極分子，被稱作埃及猶太人追求正義的戰(zhàn)士。
　　正如小說所述，維塔出生于典型的塞法迪猶太人之家。據(jù)史料記載，一部分塞法迪埃及猶太人12世紀開始定居埃及。1492年被驅(qū)逐出西班牙后，許多塞法迪猶太人來到當時的奧斯曼帝國，還有一些人去往埃及。后來，又有一些塞法迪猶太人從奧斯曼帝國去了埃及。19世紀，又有一些歐洲猶太人（阿什肯納茲）為逃避歐洲反猶主義浪潮的迫害到了埃及。同一民族的兩大支派于是在埃及交匯。
　　作品沒有像許多現(xiàn)代希伯來文小說那樣展現(xiàn)阿什肯納茲猶太人和塞法迪猶太人之間的矛盾，也沒有過多彰顯阿什肯納茲猶太人的優(yōu)越感。與之相對，通過阿黛爾父親因娶了一個德國阿什肯納茲猶太姑娘被逐出了塞法迪猶太人家庭的遭際，烘托出塞法迪猶太人的榮光。其原因既是族裔的，又是經(jīng)濟的。相關(guān)研究表明，埃及塞法迪猶太人比阿什肯納茲猶太人更加富有，在許多領(lǐng)域功成名就，因此便認為阿什肯納茲猶太人低人一等。小說中也曾提及埃及猶太人和其他東方猶太人不一樣，這種不同表現(xiàn)在社會階層與生活習慣等多個層面。從某種意義上，阿黛爾深為能夠嫁給維塔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純種塞法迪猶太男人為榮�？梢赃@樣說，阿黛爾既不是猶太復國主義者，也不熱愛基布茲，她之所以留在基布茲，完全是出于愛情，也就是說，阿黛爾從本質(zhì)上依舊向往的是阿什肯納茲猶太人追求的高雅生活。著名作家雅科夫·沙伯泰的妻子也不喜歡基布茲，再三要求丈夫前往具有現(xiàn)代色彩的特拉維夫生活。阿黛爾雖然在行為上沒有離開基布茲，但她選擇基布茲并非出于猶太復國主義者們所尊崇的價值取向，在她看來，基布茲并沒有出路，只是因為維塔喜歡這樣的生活，她才待在那里，因此結(jié)束基布茲生活在她個人看來是一件幸事。但是，作家也沒有回避夫妻日常生活中常見的阿什肯納茲與塞法迪夫婦之間在生活習慣上的矛盾：
　　維塔狼吞虎咽，他要在與妻子吵架之前把每道菜都品嘗一遍。吵架可能會持續(xù)到深夜，甚至持續(xù)到第二天，誰知道呢？但是這阻止不了他從弟弟的飯菜中品嘗媽媽的味道。
　　寥寥數(shù)語，展現(xiàn)出一種跨族裔婚姻內(nèi)部的生活習慣細部差異與問題。這些問題延展開去，便可暴露出族群之間不同的生活方式與生活習俗。
　　這些被基布茲驅(qū)逐的埃及猶太人在城市里打拼，終于加入中產(chǎn)階級行列。維塔成為銀行的高級經(jīng)理，職位還在上升；阿黛爾成為魏茨曼科學院的一位化學家。查理在航空公司當會計，也屬于中產(chǎn)階級。薇薇安在銀行工作了52年，從蕞初的銀行打字員變成國際事業(yè)部的職員。退休后依舊在貸款文件部工作，按時取酬。但是新技術(shù)時代開始后，她就不再具有優(yōu)勢了。伴隨著第一代移民的奮斗、立足、老去，第二代乃至第三代逐漸成長起來，比如查理和薇薇安的女兒米婭（亦被稱作“長女”）成為作家，維塔和阿黛爾的女兒奧塔爾（亦被稱作“獨生女”）卻患上難以治愈的疾病，英年早逝。歲月荏苒，維塔已經(jīng)死去，阿黛爾孤苦無依（女婿繼承了女兒的房產(chǎn)后禁止外孫女與她往來），下一代的教育、交友、參軍、成長與人生中的喜怒哀樂也成為穿插在第一代埃及猶太人的以色列敘事中的話題。逐漸，第二代不再是以色列的埃及人，而是真正的以色列人。
　　四
　　小說結(jié)尾處，卡斯特爾–布魯姆再次講述了今日猶太人在埃及的故事。這段敘事的中心人物為法利德·阿姆拉維，這位天資奇特、在開羅大學獲得學士學位的埃及青年在以色列與埃及簽署和平協(xié)議之后獲得獎學金到特拉維夫大學讀書，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自由。當他回到埃及祖國時已經(jīng)能夠講一口流利的希伯來語，為前來埃及旅行的以色列游客擔任導游。他熟悉猶太人在埃及的歷史，在參觀完金字塔和埃及博物館等代表性坐標后，會帶這些猶太人前去參觀會堂頂上建有藏書閣的本·埃茲拉猶太會堂。這個古老的猶太會堂見證了猶太人在埃及的生存。更令以色列人驚奇的是，阿姆拉維熟悉圣經(jīng)中的《以斯拉記》和《尼希米記》，了解猶太人歷史上的幾次論戰(zhàn)，而許多以色列人對此卻知之甚少。
　　但是，敘述本身沒有在阿姆拉維為自己購置房產(chǎn)后戛然而止，而是將筆鋒推到21世紀“埃及之春”及其后果。阿姆拉維在街上參加抗議時與死亡擦肩而過，其導游的工作也大受影響。已經(jīng)不再有以色列人公開留在埃及，其他國家好奇的游客也幾乎不再來觀光，甚至連阿拉伯國家的游客也不再來。阿姆拉維失去了聊以為生的職業(yè)，但在潦倒之際應(yīng)聘到開羅動物園的一個職位，在那里邂逅了前來喂食動物的猶太女子塞萊斯特，后者的母親曾經(jīng)是埃及猶太社區(qū)領(lǐng)袖，家世顯赫，她們把自己視為埃及猶太人，是埃及公民，避免與以色列有任何往來，甚至將以色列使館的邀請函直接扔進垃圾桶。雖然在那個時代或多或少會受到猶太復國主義的影響，塞萊斯特和她母親仍舊選擇埃及猶太人身份，而不祛除“埃及”二字表明她們已經(jīng)接受了埃及社會與文化。但充滿悖論的是，母親去世后塞萊斯特與當?shù)匕＜蔼q太人也失去了聯(lián)系，故而成為社會的格格不入者，她幾乎成為業(yè)已消失的埃及猶太社區(qū)的唯一遺跡，不會打理母親留下的產(chǎn)業(yè)，不會支付賬單，甚至因此遭到當局沒收財產(chǎn)的通告，這在某種程度上暗示埃及猶太人基本上失去了在現(xiàn)代埃及社會的生存能力，行將走向末路。
　　綜上，卡斯特爾–布魯姆采用一種反傳統(tǒng)的書寫方式，把歷史與傳記因素結(jié)合起來，書寫家族歷史和族裔身份。與其他家族敘事一樣，《回歸以色列——一部埃及猶太人的小說》寫到了家庭聚會與歡樂、故事與傳說、死亡與葬禮以及那些無法言狀的林林總總，表現(xiàn)手法詼諧而睿智，表現(xiàn)出作家獨特的文學才華。
　　中國社會科學院外文所鐘志清
　　2021年2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