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文學爆炸”早已塵埃落定，但有關討論卻一直沒有終結，在可以想見的未來也難有定論。自從世紀之交轉向更為古老的西班牙文學，我已經(jīng)很少再就拉美文學發(fā)聲了。這次是個例外：應了老朋友黃育海先生和心儀的九久讀書人之約，得以重拾舊夢，聊慰契闊之情。
　　說起拉美文學，大家首先想到的也許是加西亞·馬爾克斯，殊不知先他進人世界文壇聚光燈下的卻另有其人。譬如聶魯達，又譬如阿斯圖里亞斯，再譬如卡彭鐵爾，等等。后者便是今天的男主角。至于女主角，則可能是九久讀書人中的某一位編輯，她的芳名我就不提了。
　　一、浪子回頭
　　帕斯的名言是“只有浪子才談得上回頭”。此話貼合幾乎所有現(xiàn)當代拉美作家。他們囿于各種原因離卉美洲大陸，到古老的歐洲尋寶；但開啟寶藏之門的并非《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中的芝麻秘訣，而是驀然回首。
　　阿萊霍·卡彭鐵爾（1904-1980）出生在哈瓦那，父親是法國建筑師，母親是俄國鋼琴家。由于家庭背景特殊，他從小在法國、奧地利、比利時和俄國上學。以上是作家生前的自述。而今，學界有心人經(jīng)過好一番探賾索隱，發(fā)現(xiàn)事實也許未必如此。雖然卡彭鐵爾天資不凡，從小精通多種語言，并在建筑、音樂、文學等領域頗有造詣，但出身并不顯赫。據(jù)后來的傳記，他降生于瑞士的一個極為普通的人家，童年時期隨父母移民古巴，定居在一個叫作阿爾基薩的鄉(xiāng)下小鎮(zhèn)。為貼補家用，他小時候一邊上學，一邊做小工，譬如早晨給臨近的居民送牛奶。青年時期他因參與反獨裁活動，一度遭當局通緝，甚至鋃鐺入獄。
　　他的文學興趣迸發(fā)于二十世紀二十年代。一九二三年，他在巴黎與同時身處法國的阿斯圖里亞斯不期而遇，并雙雙加入布勒東的超現(xiàn)實主義陣營，盡管因為寂寂無名，并未被后者列入超現(xiàn)實主義諸公名單。為此，他與阿斯圖里亞斯攜手創(chuàng)辦了第一份西班牙語超現(xiàn)實主義刊物《磁石》，爾后又殊途同歸，開創(chuàng)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
　　至此，花開兩朵，我只能因循先人，各表一枝。
　　先說“尋根運動”。它無疑是對現(xiàn)代主義、先鋒派和世界主義的反動，也是拉美文學真正崛起的重要原動力之一。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針對現(xiàn)代主義和洶涌而至的先鋒思潮和世界主義，墨西哥左翼作家在抵抗中首次聚焦于印第安文化，認為它才是美洲文化的根脈和正宗。同時，正本清源也是拉美作家擺脫西方中心主義的不二法門。由是，大批左翼知識分子開始致力于發(fā)掘古老文明的豐饒遺產(chǎn)，大量印第安文學開始重見天日。“尋根運動”因茲得名。這場文學文化運動曠日持久，而印第安文學，尤其是印第安神話傳說的重新發(fā)現(xiàn)催化了拉美文學的肌理，也激活了拉美作家的一部分古老基因。魔幻現(xiàn)實主義等標志性流派隨之形成，并逐漸衍生出了以卡彭鐵爾、阿斯圖里亞斯、魯爾福、加西亞·馬爾克斯等為代表的一代天驕。我國的“尋根文學”直接借鑒了拉美文學，并已然與之產(chǎn)生了具有深遠影響的耦合和神交。同時，基于語言及政治經(jīng)濟和歷史文化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西方文學思潮依然對后殖民地國家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用卡彭鐵爾的話說是“反作用”。它們迫使拉美作家在借鑒和揚棄中確立自己的主體意識或身份自覺。于是，在“尋根運動”、魔幻現(xiàn)實主義和形形色色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催化下，結構現(xiàn)實主義、心理現(xiàn)實主義、社會現(xiàn)實主義等帶有鮮明現(xiàn)實主義色彩的文學流派相繼衍生，其作品在拉美文壇如雨后春筍般大量涌現(xiàn)，一時間令世人眼花繚亂。人們遂冠之以“文學爆炸”這般響亮的稱謂。